2018年6月自嘉義搬回來前,沒有考慮到年底大選的因素,剛回來的時候晚餐與父母一起看新聞,幾乎每天都要爭辯一番,一兩個月後我才冷靜下來,不再在晚餐、在家裡談論政治。無論聽得多不順耳。
我媽是老國民黨。不知哪裡來的國民黨信心讓她這麼死忠,對民進黨這麼反感。可能我們家族未曾是威權統治下的受害者,可能她爸爸是公務員退休(可是很綠啊?),可能她曾經擁有國民黨黨證。但我爸不算是,他偶爾講講藍的壞話,偶爾講講綠的,雖然理由我不全部認同,但至少不是胡亂反對或支持。
舉凡綠,媽媽都反。從陳水扁反到蔡英文。但是反對理由都上不了檯面,例如「看臉就知道OOXX$&@」,這是我父母反任何一位政治人物的首要理由,比面相師還要會看面相的無稽理由。每次聽到他們對政治人物的評斷,我都萬分慶幸從高中開始一點一滴接觸什麼是「批判思考」,然後不敢想像如果沒有這十年來學養中的吸收消化,我會變成什麼樣。我知道八成就是我討厭的那種大人。
今年我家屋簷下的藍綠表態(大致):
基隆:我們三人都是林右昌(因為歷屆藍市長真的太爛)。
台北:大概都是柯文哲。但我媽預測第二名是丁,爸預測會是姚。
新北:我和爸完全選不出來。但他應該偏向侯,我應該偏向蘇。媽則是貶低蘇,於是選侯。
高雄:三人都認為韓國瑜會當選。但其中媽認為韓是真的好,我和我爸則認為他只是剛好合高雄人的胃口,實際上也不怎麼樣。如果我有高雄票權,會投陳其邁一票。
接著雜記幾項曾浮出餐桌上的政治議題(基本上我爸是不參與)。
- 白色恐怖事件:
我媽對國民黨的威權統治,都認為那是時代的必然性,即使在離家步行15分鐘的八堵火車站就曾發生過二二八事件,還立了紀念碑,她還是能說「我知道啊,可是不得不這樣做」。意思是當年台灣這麼亂,高壓統治有其必要,而且不得不。在媒體狂打當年侯抓捕鄭南榕的時候,她也這麽說著。因此她認為轉型正義根本沒有必要,還會有點生氣的說「當初就是一定要這樣,不然怎麼可能會有秩序」。聽了差點沒中風,還耐著性子解釋了一番轉型正義到底何意。以我們都愛看的《琅琊榜》為例,對於冤案的重審、重判與詔告天下就是轉型正義,但她大概沒發現她對《琅琊榜》百般推崇,一到現實自己就先打了自己臉。另外她是蔣家的大粉,尤其蔣經國。我後來講了一段為什麼蔣經國會同意解嚴、民主開放的故事(是巨自私的政治理由)給她聽,還有德國的轉性正義案例。嗯,不以為意。 - 中國統一事件:
她說她覺得最後被中國統一也沒關係,中國這麼進步。我說,妳想哪天說錯話就被關進去?即使你根本就沒那個意思。嗯,不以為意。 - 吳音寧事件:
爸爸說韓國瑜聲勢大起,王世堅是神助攻,我同意。但當我媽補充「還有吳音寧」時,我和爸就一臉狐疑,同聲說「吳音寧還好吧?」。接著她說「吳音寧做很爛呀,韓國瑜做得比較好,你看吳音寧都送菜給自己人,欸那個菜土菜金噎,而且你看她態度很差啊」。嗯,又是態度、又是禮貌。我爸說「我是覺得她把菜買下來送自己人是還好啦,不然那也是浪費啊」。我媽回「她可以送給公益團體啊」。我說「這是炒作,而且她只是沒去開那個她本來就不用去開的會,惹到柯文哲而已」。她說「有辦法被炒作就是真的有做啊」。我本來要說「所以妳意思是只要某人態度好,即使做事很爛、耍手段、收賄、鬥爭,反正妳不要知道就好?」,但我吞回去了,接著我爸緩頰「反正就是會做事,也要會做人啦」。隨後我無奈離席。 - 死刑:
前陣子分屍案頻傳,媒體看似不斷更新最新消息其實只是在散播仇恨。媽說「這些人真的都應該要死」。我沒有回應,記得很久以前我回過一句輕描淡寫「死刑不能解決真正問題」。但她因為需要認同,所以每次說這些人都應該去死之後,都會問我「對不對」。很抱歉我真的沒辦法回答,因為我不可能認為對,也不想跟她說「不對」。 - 蔡英文總統:
父母一致不喜歡蔡英文。媽八成是因為政黨,但爸卻很可能是因為父權主義作祟的性別歧視。但蔡是我認為至今最好的民選總統。媽會酸「反正事情過了,蔡英文再出來喊『謙卑謙卑再謙卑』啦。」我只能默默支持蔡總統了…。
族繁不及備載。其實每次談完這些腦都快爆炸。應該是太難想像在我這麼近的身邊就有這麼自欺欺人的人,而且就是我媽。不過也因為她是我媽,所以我漸漸學習不與她對立,她談論政治,我就不答話,讓她murmur。最近已大致能做到不起情緒了,這也是我的成長吧。
可是媽,保守雖然沒有不好,一定的秩序對社會也有一定的助益。但保守到不願思辨,那妳不應該認同甄嬛殺了雍正、靖王硬要去救衛錚啊!
唉,總歸是父母啊。倒是與父母最相關的公投案還沒在我們家公開討論過。但大抵我是知道,媽媽支持同志平權,因為我從小就有同志朋友陪在身邊她也認識,她很喜歡他們。可是我也猜,如果哪天我向她出櫃,她必定心胸不會這麼寬大,還是擔心、還是想勸離吧。今天聽到一則故事是一位女性(生理、心理),但打扮很中性而且沒在交男友的,她某天問她媽說「妳有想過我是同志嗎?」媽媽萬般緊張質問她是不是,最後她先說了她不是,才能問接下來「如果我是,妳會怎樣?」她媽媽回答「這樣會很奇怪」,接著一陣無可明說的痛與傷感存繞在她心上久久無法消解。
大概父母會反同都是因為擔心吧。但這樣的擔心雖包含愛,也包含了傷害。即使許多孩子在心裡吶喊父母的愛傷了他們,父母如何也不能接受吧,誰會這麼輕易接受,自己的愛會傷了別人甚至自己的孩子?誰會接受他人置喙,說自己的愛包含了歧視、保守、致人於死地?可是這些藏在細節裡的魔鬼,真的需要一一揪出來,面對和解決呀。
說遠了。其實我想說的是,即使我接觸了十幾年的批判思考,不斷練習、實踐或論辯,最終回到自己家裡,還是選擇沈默。可能這是我在思想上,能做到愛他們、也不傷害自己的最後一道防線了。